生於蘇聯鐵幕時代的小提琴家穆洛娃(Viktoria Mullova),眉宇間透著一股冷冽果敢的氣質。這種氣質,無疑跟其人生經歷有關:1982年,22歲的她才剛奪得柴可夫斯基大賽冠軍,翌年卻戲劇性地選擇變節,投奔美國。多年來在共產國度生活以及逃亡前後的恐懼感,塑造了她嚴肅冷酷的性格,就算拉琴時表情也極為肅穆(相信也跟她的老師是Kogan有關),因而早年常被媒體冠以「冰后」的稱呼。
五月下旬,穆洛娃到澳門演出一場,我有幸現場聆聽這位傳奇冰后的演奏。起初頗擔心她會像Anne
Sophie Mutter般,徒有精準軀殼而無動人魂魄,但最後發現擔心是多餘的,她的音色雖然含蓄內斂、乾淨樸素,但卻自有一股力量,令人聽後久久不能忘懷。
音樂會上半場是蕭斯塔科維奇(Shostakovich)的《第一小提琴協奏曲》。此曲誕生於政治不靖的1947至48年,長期執掌「蘇聯作曲家協會」會長的Khrennikov,其時正針對普羅歌菲夫和蕭斯塔科維奇進行整肅,因此這首作品於1955年斯大林死後才得以公演。
此曲對穆洛娃也是別具意義。1991年蘇聯解體後,她首度回國舉行音樂會。站在當年贏得柴可夫斯基大賽的同一台上,她看著前度愛人阿巴度(Claudio Abbado)的指揮棒,演奏了蕭氏這首作品。阿巴度與穆洛娃曾同居五年,但最終不歡而散,回俄之時,兒子Misha Mullov-Abbado才幾個月大,阿巴度卻對他不聞不問......當年的情景和蕭氏此曲,相信已在穆洛娃內心永留印記。
協奏曲由沉鬱如孤魂的小提琴旋律展開。穆洛娃運弓清脆利落,琴音並不溫暖,卻清冽如泉,高音部分尤其精彩。而我特別喜歡相連的第三、四樂章。第三樂章一開始,是圓號吹出典型的「Passacaglia」三連音句型,大提琴奏出十七小節ostinato固定低音主題--此主題隨後重複出現,襯托著八段變奏。
澳門樂團的圓號竟意料之外的好(尤其是首席圓號手吳天遐),溫潤飽滿的音色,靈動的音樂感,緊緊抓著聽眾情緒。小提琴獨奏部於第二變奏出現,穆洛娃清冽的琴音,將蕭氏哀而不慟的旋律,拉奏得恰如其份。到第三變奏,圓號吹起略為變形的低音主題,與獨奏小提琴纏綿交錯,甚有默契,仿若一段精致小巧的雙人舞,令人喜出望外。
第三樂章的尾段是極富挑戰性的華彩樂段(cadenza),穆洛娃展示出超凡技巧,大量double stops舉重若輕,奏出陰霾滿布和鬼魅的感覺。緊接而來是第四樂章「滑稽曲」,正好緩解之前的沉重。全曲最後在熱烈歡騰的高潮中結束。
下半場的蕭氏《第五號交響曲》,演出也異乎尋常地精彩,指揮呂嘉(現任北京國家大劇院歌劇總監及澳門樂團音樂總監)應記一功。樂曲開首時,聲音對比未夠強烈,但其後漸入佳境,至第二樂章,更將蕭氏刻意模仿馬勒的諧謔風格玩得出神入化,非常有「馬勒味」。樂團的銅木管部音色皆出色,甚至連巴松管在第二樂章裡的一小段發揮也吹得用心。唯一缺憾,是指揮於激昂處會過份投入,用腳大力踏台板以至跳起,發出頗大「噪音」,使觀眾分神!(刊於2016年6月4日《信報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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