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10日 星期日

熱情的隱喻 李雲迪

這幾年,李雲迪(Yundi)好像變了半個娛圈人,名字經常和歌手王力宏扯在一起:斷背情疑雲、曬女友照報復移情......那個曾經低調的李雲迪,似乎已煙消雲散,變成積極造勢、吸納粉絲的青春偶像,一年在國內彈三十幾場音樂會,微博上超過一千五百萬粉絲。到底這位兜兜轉轉又回到環球旗下的DG唱片公司懷抱的「鋼琴王子」,想走一條怎樣的音樂路?

六月某個周末,來到充滿自由行、異常喧囂的半島酒店。一身挺拔西裝和閃亮皮鞋的李雲迪,剛做完兩個訪問,看來仍有點緊張,不過隨行的唱片公司大員似乎比他更緊張--還未開始訪問已告誡記者:與郎朗有關的問題,Yundi一概不答。

不過記者不是copywriter,當然不會乖乖聽話;而人和國家一樣,任何禁忌,只不過加倍突顯被訪者的死穴而已。

以往,李雲迪主力彈蕭邦,但自從由EMI回歸DG,唱片公司似有意將他塑造成貝多芬專家──2012年,推出貝多芬三首版本如恒河沙數的經典奏鳴曲(悲愴、月光、熱情),今年3月,再全球發行貝多芬第五「皇帝」協奏曲配舒曼C大調幻想曲。柏林愛樂和指揮Daniel Harding的恢宏氣派,大大增加了唱片的可聽性。

李雲迪多年來都是以獨奏家姿態出現,這次涉獵協奏曲,以為他想展開新的音樂探索,但他卻主動「申報」立場:「現時我仍集中在獨奏領域。我覺得獨奏更能表現我的狀態。協奏曲可能更流行,但展現獨立精神方面很弱。鋼琴作品,獨奏時更自由一些,沒甚麼顧慮,不用考慮其他演奏者和指揮的感受」,他尤其強調passion,「協奏曲,表達不到我的passion。」

對於彈甚麼曲,彈誰人的曲, Yundi有著哲學家般的執著。當眾聲喧囂,人人想跟大樂團合作、彈協奏曲賺取人氣時,李雲迪卻更愛獨自憑欄,靜心鑽研solo作品,「蕭邦在鋼琴上做得很極致,貝多芬則講求音樂深度和理解。他們是我未來會一直彈的。」

「還有其他composers想彈嗎?」這是一條我例牌會問被訪者的問題,沒想到他的答案與別不同:「沒有。每個時期,我只專注於特定的作曲家。人的時間非常有限,我不可能全部都想彈。這也不是我的風格。我比較喜歡單一化,專注、重複的去演奏,直至覺得能夠掌握,去到想要的狀態。我不是為了想嘗試而嘗試。」但他補充,也有特殊時候,譬如之前出版Prokofiev第二協奏曲,「那是我自己想去玩一玩。但從長期的passion來講,作曲家的精神和理念,需要與你的意志混和。蕭邦和我的想法便非常混和。……又如貝多芬,隨著年紀增長,我開始認同其藝術、價值和觀點,才開始彈他。」他強調,「演奏很簡單,但真實的內心狀態很重要。為甚麼要彈,對我來說意義更重大。」要用三個字來形容Yundi的話,應該是:「噒」音樂。他不要水過鴨背的彈彈彈,他要嗒真每支樂曲的真味。

在35分鐘的訪問裡,李雲迪講passion這個字不下十次。他似乎在提倡一種力臻完美的藝術態度,但慢慢我發現,他說的「熱情」,其實也是一個隱喻。

「我從小學琴,沒想過一定要成名,一定要獲獎。這也是父母從小對我的教育。可能和其他望子成龍的父母不一樣吧,但學音樂是我自己的想法,然後慢慢走上音樂這條路。這是一個過程,是我對音樂的熱情和直觀的想法所產生的,不是甚麼別的。」

「熱情」這兩個字,是為了抗衡那些貪圖獎項與名利而彈琴的人的。不用他開名,路人皆知李雲迪在暗示(或暗串)郎朗。

在華人世界,李雲迪和郎朗,總被拿來比較,而兩人不和的傳聞也無日無之。多年前DG放棄李雲迪,坊間盛傳是郎朗提出的簽約條件(但唱片公司大員特別澄清:「公司當年不是跟他解約,只是合約完了。因為解約的話,DG不可能再簽他,是有人想抹黑他......」);後來郎朗改投SONY,DG簽回李雲迪,大家也認為跟郎朗有關,跌咗個橙撿回個柑嘛,而據說李雲迪要求大陸的新聞稿上聲明他的簽約費比郎朗簽SONY高出二百萬美元 ......

這種中國式的面子之爭,大家看得過癮,但其實很失禮,英國樂評人Norman Lebrecht 便曾苦口婆心的勸告過:「卑鄙齷齪的對掐競赛已经走得太遠了,它對两位藝術家都没有好處」。而長年被比較,更會令處於下風者變得defensive──任何時候都如驚弓之鳥,assume別人在用對手的成功來批評自己。Yundi的言必說「passion」,也許正是出於自我保衛的機制?不屑那個欠缺音樂熱情的人,竟比他更深得觀眾歡心?

郎朗直認彈琴的動力來自成名和得獎,這固然令很多人受不了,但無可否認,現時他在歐美的名氣遠大於李雲迪。也許藝術講究的從來不是intention,只是talent?

不知是出於自我安慰還是真心相信,Yundi強調,他現時的定位是:在中國推廣古典的偶像派。而對於偶像這個身份,他很受落,「從獲獎到現在,偶像的光環一直跟著我……我認為偶像是一種責任。將古典帶到更多地方,是這個時間段我想做的事。去年,我在中國很多二三線城市演出。我是唯一有條件有能力在國內舉行三、四十場音樂會的人,有這個機會去影響年輕人,很榮幸。」言下之意,想主力發展中國市場?不,他強調會平衡國內和歐美演出比重,「今年便在歐洲廿多個城市巡演。」

Yundi在中國粉絲千萬,但外國的演出反應一般。我問:「郎朗、王羽佳等,在國際上人氣極高,你會感到壓力嗎?」「這個問題不回應。」再追問:「關於其他鋼琴家的問題,都不回答?」這次Yundi用帶點激動的廣東話說:「肯定啦,Cartier不可以答Tiffany嘅嘢,Tiffany也不可以答Cartier嘅嘢!這是bussiness, it's not personal issue!」

我很疑惑:脫俗的藝術家,竟自比為商業品牌?但我想,對李雲迪來說,彈琴歸彈琴,宣傳、賣碟、造勢是另一回事。正如選哪間唱片公司,也只是純商業決定,「哪間符合我的strategy就去哪間。這是商業決定,跟藝術沒關係。如果合作得好就繼續,不好就會變化。任何行業都是如此。不變的是我,繼續彈琴。」

今天的李雲迪,就是如此矛盾。他樂於成為一個brand,任由唱片公司去塑造形象,爭取粉絲,因他知道遊戲是這樣玩。但同時他又宣稱自己「沒有野心,沒有個人企圖性」,「對音樂採取很natural的態度」。也許,就如他自己所言:「為了保護自己,我會按自己的方式去發展」。我們見到的,可能只是他的保護色。(U Magazine,2014年7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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